中国经济增长究竟对世界经济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华民 复旦大学世界经济研究所 　　

中国的经济增长到底给世界带来了什么?有人说是威胁，也有人说是机会，还有人说是世界经济增长不可或缺的动力。在所有以上这些回答中，究竟哪一种看法更加符合实际情况?为了从中找出一种正确的答案，我们就必须对中国经济增长的动因、特征及其外部效应等几个方面进行全面的分析研究，方能得出比较准确的判断。 　　

一 世界经济增长中的“邓小平效应” 　　

1979年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经济出现了令人震惊的增长，其增长的速度不仅是中国历史上所没有的，而且在世界历史上也罕见(麦迪森，2003，中译本)。由于1979年以后发生在中国的经济增长是在邓小平同志的领导下实现的，所以不妨将其称之为世界经济增长中的“邓小平效应”。 　　

中国宋朝时出现的经济增长先于欧洲国家。费正清认为中国宋朝出现经济增长的主要原因应归功于贸易的发展，贸易的发展大大促进了地域的分工，因此也刺激了生产的全面发展。国内不同地域之间的贸易不仅促进了生产大发展，而且也刺激了海外贸易的发展，并且迎来了世界历史上首度海外贸易的繁荣。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费正清认为，中国实际上早于欧洲国家就已发动了“商业革命”(费正清，2001，中译本)。 　　

然而，可惜的是，出现在宋朝的经济增长并没有能够继续下去，其中最为重要的原因就在于：经济增长虽然使得社会的经济结构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但是整个社会的意识形态并没有能够随之发生相应的变化，相反，占据着中国社会统治地位的士大夫阶层为了保持自己的优势地位，千方百计地把社会的经济活动置于传统儒家学说的伦理框架之中，从而使得中国失去了走向理性社会的可能。 　　

20世纪70年代末期以来，中国实行了改革开放，对内改革使得中国摆脱了自给自足的经济，通过从传统经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而实现了社会生产力的解放。对外开放至少从以下三个方面给中国的社会变革与经济增长以巨大的推动：第一，通过对外开放，主动参与经济全球化，使得中国的经济体制能够对外部世界的变化做出积极的反映，从而加速了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进程；第二，通过对外开放、引进外资，解决了中国经济增长中资本严重短缺的问题，这个问题的解决之所以重要，就是因为在中国历史上从来就没有完成发展工业化所必需的资本原始积累；第三，借助于对外开放，中国还获得了巨大的国际市场，从而有效地解决了因为内需不足而造成的生产相对过剩与就业不足的问题。通过对内改革与对外开放同时并举的体制转型，中国终于在20世纪的最后20年中创造了令世界震惊的经济奇迹。 　　

二 中国经济增长的国际效应为什么会如此巨大? 　　

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不仅改变了中国，而且也改变了世界。史蒂芬·罗奇在分析中国经济增长的国际效应时，曾经给出这样两个数据：中国的GDP只占世界GDP的4%左右，但是中国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则可以达到17.5%。面对这样两个数据，我们必须回答的一个问题是：中国经济增长为什么会对世界经济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是非常简单的，那就是中国的对外开放度非常之高，以致发生在中国的经济增长可以对世界经济带来乘数效应。中国经济的对外开放度高大致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中国的对外贸易依存度高；第二，中国长期以来一直是吸引国际资本最多的国家之一；第三，中国同时也是官方对外投资最多的国家之一。 　　

如果对中国的对外贸易结构做进一步的分析，那么就可以发现，中国对外贸易依存度之所以高，原因主要在于中国的对外贸易不仅总量大(2004年将进人世界前三名)，而且还是一种以参与国际垂直分工和加工贸易为主的结构。 　　

我们再来分析中国吸引国际资本的基本特点。与世界上许多引进国际资本的国家不同，中国是在外汇管制的情况下大规模引进国际资本的，由于外汇管制和资本不能自由流动，因此进入中国的国际资本主要是跨国公司的直接投资。这样的资本流人大致产生以下两大效应：第一，跨国公司的全球生产网络得到进一步的扩张；第二，中国被组合进由跨国公司组织的全球(产业内和产品内)垂直国际分工体系。以上两大效应不仅导致了全球国际分工的深化和贸易量的增加，而且也使得中国的经济增长成为世界经济增长不可或缺的一个组成部分，尽管中国迄今为止仍然处在国际分工的低端(这是由中国参与国际分工的资源禀赋所决定的)，但是中国经济增长对世界经济的影响则是显著地放大了。 　　

除了贸易和投资之外，中国还通过官方对外投资对世界经济增长做出积极的贡献。自从1994年人民币官方汇率大幅贬值以来，中国的外汇储备不断增加，时至今日，中国的外汇储备已经超过5000亿美元。为了减少中央银行的持币成本，中国共购买了约2000亿美元的美国资产。根据国际清算银行的一份报告，中国在1998-2002年第3季度不到4年的时间，共购买了700余亿美元的美国机构债券，127亿美元的美国公司债券，并且还购买了约250亿美元的美国国债。所有以上这些中国官方的对外投资对世界经济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呢?简单地讲，这么多的外汇通过中国的官方对外投资而流人美国，首先当然是增加了美国资本项目的顺差，这种顺差不仅可以帮助美国解决目前所面临的、严重的经常项目逆差问题，而且也可以增加美国的货币供给。考虑到美元仍然是今天世界经济中的本位货币，因此，美元供给的增加实际上也就是国际通货供给的增加，而这对于防止世界性的通货收缩、增加全球的资金供给、保持世界经济的繁荣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三 中国的经济增长给世界带来的究竟是威胁还是福利? 　　

通过以上的分析，回答这个问题就会变得比较容易了，因为中国的对外开放度高，中国的经济增长实际被世界各个国家所分享。既然中国的经济增长是被世界所分享的，那么中国的经济增长对于世界来说就不是威胁，而是一种福利。从逻辑上讲，这种福利效应是通过以下的机制溢出到相关国家和地区的：中国通过积极参与国际性的垂直分工体系，让有关国家分享了中国经济增长的好处；中国通过大规模的吸引外商直接投资，让所有参与中国直接投资的国家分享了中国经济增长的好处；中国通过官方对外投资，为世界提供了资金和货币来源。 　　

环顾世界，存在上述这些溢出效应的国家很多，但是为什么中国的经济增长对世界的影响会特别大，并且在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一直成为人们争论不休的敏感话题?我们认为，问题的关键就在于：第一，中国是一个大国；第二，中国从自己的禀赋出发，准确地找到了中国在世界分工体系中的位置，从而使得中国在实现经济增长的同时还产生了巨大的正的溢出效应。 　　

我们的分析不妨先从第二个方面开始。中国经济增长的外部溢出正效应为什么特别巨大，因为中国是以互补性的角色而不是竞争性的角色参加全球性国际分工的。从禀赋来看，中国多的是劳动，缺的是资本、知识和资源；发达工业化国家缺的是劳动，多的是资本和知识；许多发展中国家虽然也缺少资本和知识，但是却有丰富的资源禀赋。面对这样的一种世界经济格局，中国正确地选择了发展劳动要素密集产业、参与国际低端分工的开放道路，这样做不仅避免了可能发生的竞争，而且深化了国际分工、创造了一个多赢的国际分工和贸易结构，并使得世界各国获得了分享中国经济增长的巨大可能性。 　　

既然中国的经济增长能够被世界各国所分享，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人指责中国的经济增长是对世界的威胁?就像我们在上面第一点所指出的那样，因为中国是个大国。通常来说，一个大国的经济增长总会使小国感到不安，并且产生误解，因为人们一般观察到的总是问题的表面，而很难看到问题的本质。从表面来看，中国的经济增长确实令人生畏，中国有13亿人口，有7亿劳动力，那么多的人口参与国际分工，并且在很短的时间内成为世界工厂，那么其他国家还有机会吗?世界的能源和自然资源能不能满足中国经济增长的需要?世界的市场会不会尽为中国所占?但是，只要我们透过表面现象，从中国与世界各国的内在联系人手，分析中国经济增长的国际效应就可以发现，中国的经济增长不仅是世界的机会，而且在事实上已经成为世界经济增长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动力来源。因为，今天中国经济的增长正在借助于上述的三种机制和七个渠道产生着与日俱增的、正向的外部溢出效应。这七个渠道分别是： 　

　(1)出口渠道。中国是个劳动力资源极为丰裕的国家，中国又准确地选择了国际低端分工，从而使得中国的禀赋优势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发挥，并通过为世界各国提供价廉物美的优质商品而大大增加了这些国家的消费者剩余。更加重要的一点是，由于中国大规模出口具有竞争力的劳动要素密集产品，就使得所有与中国进行贸易的发达国家有可能从无利可获的低端产业或生产链中退出，转而去从事那些附加值比较高、贸易条件也相对有利的产业活动。其结果是，不仅世界经济活动的总量增加了，而且发达国家也会因为产业结构的升级与转型而获得禀赋性福利。 　　

(2)进口渠道之一，原材料和能源进口。由于中国参与的是国际制造业分工，对外贸易也是以加工型为主的，这就决定了中国的经济增长必然需要大量进口各种各样的原材料和能源。由此可能产生的后果究竟是什么?持有悲观态度的人总是认为世界的资源将会被中国消耗殆尽。对于这样的观点我们当然不能接受，不能因为中国是个后来者，就把中国使用人类共同拥有的自然资源的权利也剥夺掉。更何况，中国进口资源的阶段也不会维持很长的时间，只要世界的资源是通过市场机制来配置的，那么随着中国资源进口数量的不断增加，各种资源的价格迟早都会上涨，当资源价格的上涨幅度超过某一临界点，中国除了选择替代品或进行经济结构转型之外，是没有其他办法来保持其国际竞争力的。既然如此，那么那种从长期来看中国将会耗尽世界资源的说法就是不成立的。这样，我们还是把眼光转向短期比较合理些。从短期来看，中国的经济增长会造成世界原材料和能源需求的增加，进而引起原材料和能源价格的上涨，而这对于改善资源出口国的贸易条件具有积极意义。 　　

(3)进口渠道之二，中间品进口。由于中国参与的是国际低端分工，且以加工组装为主，所以中国自然就成为世界经济中一个非常重要的中间品进口国，于是发生在中国的经济增长也将同时传递到那些在国际分工中从事中间品生产的国家，并为这些国家的经济增长带来机会。 　　

(4)进口渠道之三，资本品进口。资本品生产需要资本和知识，中国目前不具有这样的禀赋，所以，一旦中国成为世界工厂，加工制造必需的资本装备品(特别是高级的生产流水线)就必须从像德国和日本那样的先进工业化国家进口，这样，中国的经济增长可带动世界主要资本品生产国家的经济增长。 　

　(5)进口渠道之四，奢侈消费品进口。随着中国经济的持续增长，居民的收入水平不断提高必定会导致消费品范围的扩大，除了满足生存所必需的消费品之外，中国的居民还将对那些旨在提高生活质量与增加生活舒适度的奢侈消费品产生需求，这意味着经济增长会增加中国对世界各国生产的奢侈消费品的进口。中国居民消费结构的这种变化在最近几年特别引人注目，尽管在今天的中国，奢侈品(指宝石、名表、豪华车等)市场销售额不过在20亿美元左右，但是需求的增长率却是全球之最，以致我们可以做这样的预测，在今后的10年内，中国极有可能成为全球最大的奢侈品消费市场。 　　

(6)投资渠道之一，跨国公司的对华直接投资。我们已经反复强调，中国最具有国际竞争力的禀赋就是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优质劳动力。取之不尽和用之不竭意味着中国的劳动力几乎可以无限供给，这决定了中国劳动力的成本必定处于全球最低水平。另一方面，由于中国的劳动者读书识字率大约为86%，这又决定了中国的劳动力不仅便宜，而且还具有较高的生产率。中国劳动力的这两个特点为全球的跨国公司提供了极其可观的套利空间，于是便产生了全球每年大致有500亿美元的直接投资进入中国市场，从而给世界所有跨国公司的母国带来了数量巨大的GNP。 　　

(7)投资渠道之二，中国官方的对外投资。通过对外开放，中国近10年来一直保持着贸易和投资的双顺差，贸易和投资的双顺差使得中国的国际收入迅速增加。既是为了减轻本币不断升值的压力，又是为了保持世界经济的稳定增长，中国政府用了近2000亿美元的国际储备进行官方的对外投资(主要用于购买美国债券)，从而帮助世界完成了一个有序的投融资循环。 　　综合以上对三个机制和七个渠道的分析，我们不难看到，中国的经济增长不仅没有对哪个国家构成所谓的“威胁”，反而是促进世界经济增长的一种动力源泉。因此，那种把中国的经济增长说成是对世界威胁的说法是绝无道理的，事实刚好相反，中国的经济增长不仅为世界带来机会，而且也带来了福利。